○蔡良进

梅花盛放

沈绿洋 摄

寒雾漫过螺河的晨，我踏碎阶前霜色而来。陆河的冬从不是凛冽的急章，而是藏在万亩梅园枝桠间的慢调 —— 带着岭南独有的温润清冽，将冷香酿成绵长的絮语，漫过青灰田埂，漫过黛瓦飞檐，漫过每一颗裹着尘世烟火却执意寻香的心。

入园时，晨雾还未褪尽，像一层薄纱笼着整片梅林。远远望去，千树万树的梅枝是淡墨在宣纸上晕开的线条，在灰白的天幕下舒展着筋骨。老枝虬曲苍劲，皲裂的纹理里藏着岁月的褶皱，却稳稳托起点点莹白；新枝舒展如少年的眉梢，嫩红的芽尖缀着零星粉瓣，透着蓬勃的生机。梅是冬的信使，不与春红争艳，只在霜寒中点燃一盏盏素色灯笼，照亮岁月的清寂。雾气缭绕间，梅影在风里轻轻晃，若隐若现，像穿越千年的旧梦浮在眼前。我不自觉放轻脚步，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一丝声响，就惊碎了这份遗世独立的宁静。

再走近些，那缕魂牵梦萦的清芬便漫入衣袖。不是牡丹的浓艳灼人，不是桂花的甜腻浸脾，是清冽里裹着温润，淡雅中藏着倔强的香 —— 像山涧刚融的清泉，汩汩淌过心尖，洗去满身的喧嚣；又像窖藏多年的米酒，初闻时浅淡，回味却绵长，连骨子里都浸着清甜。暗香浮动，是无声的邀约，是梅与冬的私语，也是自然写给人间最含蓄的诗。深吸一口，香气顺着鼻腔漫进肺腑，连指尖都染上了清润。低头细看，枝头的梅花各有各的姿态：含苞的像颗饱满的珍珠，裹着细密的白霜，透着要绽开的劲儿；半开的似少女含羞的眉眼，粉瓣轻轻拢着嫩黄的蕊，藏着几分娇俏；全开的则把五片雪白的瓣儿舒展开，花蕊像撒了一把碎金，在初升的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微光。

风轻轻吹过梅园，幽芳便顺着风的纹路涌动。梅枝晃了晃，花瓣簌簌落下，有的打着旋儿飘到肩头，凉丝丝的带着晨露；有的贴着青石板铺成素色的绒毯，踩上去软乎乎的；还有的落在掌心，细弱的瓣儿在指尖轻轻颤，一捏就化了，只留下一缕香。梅的风骨，藏在耐寒的枝桠里，也藏在飘落时的从容中 —— 开时尽兴，落时无憾。偶有蜂蝶从远处飞来，翅尖沾着晨雾，在花间绕来绕去，给清冷的梅园添了几分灵动，像一幅会动的水墨画卷。

沿着青石小径往前走，两侧的梅园一直绵延到山边，目之所及，皆是素白点点。远处的山峦披着薄雾，黛色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近处的梅树疏密有致，白墙黛瓦的农舍藏在林间，袅袅炊烟慢悠悠地升起来，和雾气缠在一起，分不清是烟是雾。不远处，几位穿着蓝布衫的村民提着竹篮，蹲在梅树下捡拾飘落的花瓣，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听见我问，一位阿婆笑着说：“这梅瓣晒干了能泡茶，清热润肺；酿进酒里，能存大半年，喝着醇厚；做点心时撒上些，咬一口都是香的。” 原来这冷香浮动的梅园，不只是养人的眼，更养着一代代陆河人的日子 —— 梅的香，早浸进了乡土的肌理里。

午后，阳光终于穿透云层，金闪闪地洒在梅园里。霜雾渐渐散了，梅花在阳光下愈发清丽：白的像刚落的雪，不染一丝尘埃；粉的像天边的绯霞，透着温柔的晕；连带着梅枝上的露珠，都折射出七彩的光，滴落在泥土里，晕开一圈圈浅浅的湿痕。阳光与寒梅相拥，便有了最动人的景致 —— 冷与暖的碰撞，刚与柔的交融，成就了梅的独一无二。这时的芳馨，少了清晨的清冽，多了几分阳光的温润，漫在空气里，让人浑身都舒畅。游人三三两两地散在梅树下，有的举着相机，想把这梅影留在镜头里；有的并肩站着，低声说着话，声音轻得像怕惊着梅；还有的孩子，追着飘落的花瓣在林间跑，清脆的笑声和花瓣簌簌的声响缠诗意在身边默默流淌。愿我们都能如梅一般，在逆境中坚守，在清寂中芬芳，活出属于自在一起，成了冬日里最动听的乐章。

暮色四合时，天边染起了浅橙的霞，我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回头望一眼梅园，夜色里的梅枝成了深色的剪影，在风里轻轻晃，余芳却牵住脚步，像舍不得我走似的，久久不散。有些风景，看过便难忘；有些香气，闻过便刻骨 —— 陆河梅园的暗香，是刻在记忆里的暖，是藏在岁月中的诗。它不像春日的繁花那样热热闹闹，却凭着独有的清冽与坚韧，把痕迹刻进了心里；它不似夏日的浓荫那样层层叠叠，却用素香浮动的诗意，让人一想起就念念不忘。

陆河的冬，因梅而多了几分温婉；陆河的梅，因冬而添了几分灵动。这万亩梅园，是大自然捧给陆河的礼物，是陆河人藏在山水里的骄傲。它用暗香浮动的诗意，悄悄告诉每一个寻香的人：再冷的冬日里，也总有美好在枝头悄然绽放；再平凡的日子里，也总有己的风骨与诗意。而陆河梅园的暗香，会一直萦绕在心头，提醒我：总有一片风景，在等你放下匆忙寻香而来；总有一份美好，在等你静下心来慢慢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