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
说到橄榄,人尽皆知。而同为橄榄“兄弟”的乌榄,知道的人就应该不多了。有人说,生腌,是潮汕人的毒药。但他们不知道,乌榄,是潮汕人的神奇“咸杂”。
乌榄,也叫黑橄榄,橄榄的一种,为橄榄科乔木,高可达20米,果子成熟时为紫黑色。称黑为乌,是潮汕人的口语习惯,其用法应该追溯至原来中原官话。每年荔枝的果期一过,乌榄果实陆续成熟,入秋过后,乌榄就开始上市了。真正成熟的时间,还是在中秋过后,由青变紫,最后变得发黑,便是完全成熟的标志。
由于乌榄树很高,而其枝干很脆,容易断裂,不受攀爬力气,而竹竿又很难打到,所以采摘乌榄的手活很麻烦。外祖父曾告诉我,他采摘时,用的是民间采摘秘诀,就是橄榄或乌榄成熟时,在其根部钉上几根铁钉,几天内,橄榄或乌榄就掉下来了。采摘过后,再将铁钉拔掉,第二年仍是如此采摘。外祖父说得极为神奇,但我是没有见过的。
小时候乡下也没有乌榄可以看到,当然,橄榄树也是见不到的了。一方面田地太少,得种些养猪糊口的作物,匀不出旱地来种果树;另一方面,即便有点旱地的边角料,想种点果树,也找不到果苗来种。今天我们在乡野里看到满山都是荔枝树,觉得并不稀奇,可是时光再退回三十年前,我乡下附近七八个村庄,人口近万,却只有乡下小学附近那几棵荔枝树。荔枝结果时,还有人专门在那里日夜看守的。那时候果苗,也是很稀罕的。当然,对山区来说,那就平常很多了。山区的山坡旱地多,水田罕见,因此,种些桃子李子油柑橄榄,补充经济,也算是靠山吃山了。
对于用钉铁钉的方法是否奏效,我无法考证,但是在其根部剥皮擦盐采摘,却是有史可循的。明《琼台志》记载:“其黎山野树,人不惜者,林高难取,土人剥皮擦盐而落之。《本草》所谓凿其根放盐,是也。”
采摘下来的乌榄若直接食用则口感生涩,没有青橄榄回甘。不过,古人早已将其食用研究透彻了。《琼山县志》记载:“又有一种色青黑而微大者曰乌榄,亦名木威子,取其肉腌为葅,名曰榄酱,味亦隽,生津解毒,功用与橄榄同。”既然不能生吃,那就放入锅里用开水泡熟了再吃。泡熟后的乌榄,褪去了生涩,柔软清新,吃完口齿留下榄香。但这样只能算是小吃,要想上餐桌,那必须通过腌制。腌制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整个腌制,这样易于保存;另一种则是用细绳将果肉切割两半便形成“榄角”,盐渍保存,这种我们陆丰本地人也称之为“榄豉”。
不管是整个腌制的乌榄,还是半角的榄豉,小时候经常吃到。一两个乌榄或榄豉,可以配上一碗饭或一碗粥,既开胃消食,又觉得很满足。乌榄的药用价值,除唐《本草拾遗》认为具有“主心中恶水,水气”的功效,清《生草药性备要》则载有“止血”的功效外,还多部医典均有提到其作用。现代科学研究则显示乌榄富含蛋白质、碳水化合物、脂肪、维生素C,包括钙、磷、铁等矿物质。其中所含的天然钙质,容易被人体吸收。
吃完整个的乌榄,会留下一个乌榄子,村里的小孩子常常用其作为游戏币通过“中橄榄子”游戏赌输赢,赢者带走,输者空身。这样的游戏,给乡下孩子的童年,留下了许多温暖的回忆。而赢得乌榄子的孩子,往往会用石头将乌榄子敲开,然后吃那藏在榄子缝隙里的榄仁。敲开后得到的榄仁虽然很少,但其香味很独特,既有杏仁香,又有松子香,可谓是果仁中的极品。没错,这也是香港和广州很多传统酒楼喜欢做的,特别有名的五仁月饼中的重要原料之一——榄仁。可是由于榄仁的稀缺,以及剥取麻烦,导致价格昂贵,数百元一斤,使得很多酒楼制作的五仁月饼用花生仁替代了榄仁。关于榄仁的吃法,宋人已尽其美,南宋周去非在《岭外代答》写到:“乌榄如橄榄,青黑色,肉烂而甘,亦可作蔬茹,核差长,其中仁,味松美,荐酒泛茶皆珍。”至于用榄仁榨油,那就更为奢侈了,我们只能望而兴叹。
因为乌榄核大仁小,所以被民间艺人开发为雕刻原料,也展现民间微雕工艺的艺术境界,其中增城榄雕技艺已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清乾隆时期陈祖章《雕橄榄核舟》记载:“以橄榄核雕制篷船,竹编篷顶的船舱两侧,有可开合的推窗,船上有船夫、童仆及船客共八人,船底以行书刻苏轼《后赤壁赋》全文,并陈祖章刻款”。这样的艺术,真的令人感叹民间艺人智慧和高超手艺。
而去仁之后的乌榄核,则又是另一番神奇。将乌榄剥肉去仁后,所得之核入窑焚烧,逐烟变炭,一经点燃,隐闻炭香,称之为乌榄炭。以其烧水,火力均匀,清香无烟,所以烧出来的水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这样的榄炭,最为珍贵难得了,乃是炭中极品。潮汕工夫茶,若用乌榄炭煮水冲茶,想必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时常想起1997年的夏天,那时祖父的腹部已开始胀气,也有了脚气。他说口里很淡,让我骑单车去博美墟买榄豉,可我从来没有进过博美咸杂市场买过东西,只在市场边问了摊档,没有找到。于是,就回去了,跟祖父说市场没有卖榄豉,他略显失望。不知道后来,他有没有托村里人买到,我是不得而知了。翌年,在春寒似退未退之时,他就归了道山。自此,对于乌榄,我终是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