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少镇
那年中秋前,父母迫于生计,带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回到父亲的老家北二下湾住。
父亲的老家只有三间一字排开的、低矮的泥砖瓦房,屋里一贫如洗,唯一的家什就是一张父亲的父亲用过的旧式木床,还有一张用过不止两代人的“八仙桌”。那时,我才八岁,筹置必需家具的担子就落在父亲的身上。
不几天,中秋节到了。往年中秋节,我们都在外婆家度过。外婆家种有两棵蜜柑树,那时过中秋,我们自然不缺蜜柑吃。到了当年八月十五日,圆月在东山上冉冉升起时,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便闹着要吃蜜柑,要吃月饼。其实,中秋节那天傍晚时分,父母还在忙着活计,母亲从山上挑回一担柴木,父亲借用别人家的耕牛,犁好了一块田地,正赶着还给人家。新建的家,哪来的蜜柑,哪来的月饼?我年龄稍长一点,看见父母在忙碌着筹建家业,哪里还敢提要蜜柑、想月饼。但是,弟妹毕竟年龄尚幼小,小孩子脾气,她们自然不懂父母的艰辛,拼命地哭着、闹着,有点不见蜜柑不罢休的劲儿。父母没有办法,只好准备到五公里开外的墟镇上买,但当时的街市不比现在的,到了晚上一般不开市。
父亲提了干电筒,正准备出门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阿婆进来了。老阿婆穿着灰蓝色的外衣,脸上的皱纹很深、很密,挂着一丝笑容,给人的感觉很有精神、很慈祥。父母都管她叫伯母,并让我们称她伯婆。伯婆手里提着一个我们兄弟姐妹望眼欲穿的蜜柑,她跟我母亲唠叨一阵后,就把蜜柑递到母亲手上。母亲不肯收,说什么初来乍到的,怎么好意思要伯母的东西。伯婆又把蜜柑塞到我的手上,她说:“今天晚上是中秋月圆夜,我也没有其它的好东西给你们,这个蜜柑就算我的一点心意吧。”母亲依然不同意,母亲的言下之意是只有我们后辈敬前辈,怎么可以要老人家的东西。伯婆听了,便甜甜地笑了起来,笑母亲迂腐,接着又说,这个蜜柑无论如何都要收下,中秋节夜一定要让孩子过开心点,也好图个吉利。伯婆还开玩笑地说,现在先吃一回她的蜜柑,等孩子们长大了会赚钱了,可以请她吃啊。
父母只好叫我把那个金黄色的蜜柑收下了,然后又跟伯婆聊起了其他方面的话题。我取来菜刀,削开了那个蜜柑的皮,把蜜柑肉分成十小块,我们兄弟姐妹每个人分到两小块。弟妹们拿着蜜柑,笑逐颜开,吃着蜜柑追逐着奔出大门,到外面捉迷藏去了。
送走伯婆后,我坐在父亲的旁边,听父母唠叨。我隐隐约约听懂了母亲说的一些话,说近几年家庭陷入困境,孩子们会吃很多苦,要不是伯婆关心,今年的中秋节,孩子们怕是蜜柑都吃不上呢。我分别给父母递上一块蜜柑后,自己也吃了一块。我觉得,这是我懂事以来尝到的最好吃的一个蜜柑,吃着蜜柑,心里像蜜一样甜。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个念头,爸妈您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好好做人,争取早日从您们肩上接过担子,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伯婆的那一个蜜柑,等我会赚钱了,我会买一大袋最大最甜的蜜柑孝敬她老人家。
在我赴佛山求学的第一年,家里电告伯婆逝世。接电那一刻,我控制不住自己,竟掉下了男儿泪。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又是一年中秋月圆时,我买回了两大袋梅州蜜柑。看见一个个亮黄的蜜柑,我又想起了那年中秋节晚上,想起了在我家最窘迫的时候给我们送蜜柑的伯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