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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的鼎溜粿
  • 2025-10-04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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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玉

假日的乡愁,总是从舌尖开始漫溢的。

假日里,约上老姐,和三五旧友坐在家乡的饭馆里,杯盏交错间,说着些闲散的话。服务员笑盈盈端上一大盆热腾腾的吃食,说是赠送的特色小吃——鼎溜粿。名字一出口,我的心便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满桌的佳肴瞬间失了颜色,我的目光,我的魂儿,全都落在了那一盆氤氲着蒸汽的白圈圈里。

这鼎溜粿啊,是我们这代人童年里最扎实、最温暖的念想。在那个物质尚且匮乏的年代,它是农闲时节,母亲们变出的最美食物。

印象里,晚稻归仓之后,新米碾出来了,带着阳光和土地的气息。女人们便会舀出最湿润细腻的米粉,在巨大的瓦盆里,不紧不慢地调起米浆。水是河溪的水,也带着阳光和土地的味道。灶膛里,干透的柴火燃得噼啪作响,大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滚着,冒着水汽。这时,母亲便舀起一碗米浆,沿着滚烫的锅边,手腕那么灵巧地一转、一泅,米浆便听话地粘在了锅壁上。只需几秒钟,那片薄薄的米浆便由乳白变得透明,边缘微微卷起,再用锅铲轻轻一铲,它便像一只乖巧的白玉泥鳅,“溜”地一下滑进滚水中。如此一圈,又一圈,直到所有米浆都化作满锅游弋的、软滑的卷儿。最后,撒上一把提前炒香的萝卜干、花生米,再点缀些翠绿的葱段,只需一点盐,一锅清白、爽滑的鼎溜粿便成了。它能抚慰辘辘饥肠,更是农家人“拍斗四”(聚餐)时,最能烘托气氛的朴实佳肴。

如今,饭店的鼎溜粿,用料更为讲究,花生米油亮,葱段和芹菜段碧绿,漂在清汤上,煞是好看。可我看着它,眼前浮现的,却不是这精致的碗盆,而是老姐家那间矮矮的土屋,和阿姨那一声声带着泥土芬芳的呼唤:“阿玉,我的憨囡……”

那是1985年的秋天了。我和老姐,像两颗不起眼的种子,幸运地落在了彭湃中学这片沃土。我们是班里仅有的两个穿着带补丁衣服的农村妞,彼此的胆怯和淳朴,让我们迅速靠近,成了最要好的姐妹。我家在城郊平原,田地肥沃,出产好稻米;老姐家在莲花山路边,靠山吃山,养得一群好鸡鸭。于是我们便有了一个甜蜜的约定:我带来大米换成饭票,她带来家里腌的咸菜和鸭蛋。

每天的午饭时光,我们最快乐。姐妹俩躲在教室的角落,或坐在大榕树的浓荫下,共吃一盒白米饭,就着咸鸭蛋和咸菜,那滋味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悠长。我们聊我家的稻谷,聊她家的鹅鸭,更密谋着周末要叫上玩得好的彬和林,一起去我家帮忙割稻,去她家后山摘那漫山遍野的野果子。

而我最期待的,便是去老姐家。每次刚走到那山凹边,还没瞧见那土屋的影子,阿姨那亲切的声音便会先传过来。她总会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走出来,用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却十分温暖的手,紧紧拉住我,连连叫着:“阿玉,阿玉,我的憨囡(海丰话,傻妞的意思),快坐下歇歇,阿姨给你做鼎溜粿吃!”

那时,老姐家的屋子低矮,却充满了生机。我和老姐把那个用塑料绳编成的书包往桌上一扔,就像两只出笼的小鸟,飞到屋后的小山坡上。我们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声唱起音乐老师新教的歌,是费翔的《故乡的云》。“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我们的歌声带着少女的稚嫩和羞涩,常常还没唱到“归来吧,归来哟”,山下阿姨那拖长了调子的呼唤便悠悠地传了上来:“阿红——阿玉——我的两个憨囡哎——回来吧,鼎溜粿好啦——”这时,我和老姐便会相视一笑,手拉着手,像两个雀跃的陀螺,大笑着从山坡上轻盈地“滚”下来。

阿姨做的鼎溜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一卷儿一卷儿的米粿,软滑中带着韧劲,把阿姨所有的欢悦和疼爱都卷在了里面。她总是给我们盛上满满一大碗,汤水不多,料却十足。最灵魂的是那勺她自家种、自家炒的花生米,油香酥脆,配上从门口菜畦里随手拔来的小葱和芹菜,那个香气呀,能一下子钻进人的心窝里。我总会吃得头也不抬,阿姨就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不时用手捋捋我跑乱的头发,念叨着:“慢点吃,慢点吃,憨囡,锅里还有呢。”

三年的初中时光,就在这鼎溜粿的香气里,温柔地溜走了。每一个周末,每一个假期,尤其是漫长的暑假,老姐家就是我的第二个家。我们一起摘多尼(山稔子),把嘴唇吃得紫黑;一起在山涧里洗脚,任由小鱼儿啄着脚丫。而这一切快乐的终点,总是阿姨那一碗暖心的鼎溜粿,和那一声声百听不厌的“憨囡”。

后来,我上了高中,老姐也开始了半工半读的师范生活。日子仿佛一下子被拉长了,也变快了。老姐家盖起了明亮的红砖瓦房,哥哥们成了家,阿姨也渐渐不再做鼎溜粿了。再去时,她会给我煮一大锅香喷喷的米饭,煎上好几个黄澄澄的土鸡蛋,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阿玉,多吃点,多吃点,家里的鸡蛋好,不卖了,都留给你们吃。”那语气里的疼爱,一点都没变。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到了他乡。每次去看望阿姨,她总会提前擂好一钵芝麻花生咸茶,那浓香扑鼻的味道,一如当年的鼎溜粿。她依然坐在我身边,不停地给我添上一碗又一碗,看着我喝得香甜,她脸上的皱纹便舒展开来,依然像唤着那个从未长大的小女孩一样,喃喃道:“阿玉,我的憨囡。”

我曾想,究竟是阿姨的鼎溜粿温馨了我和老姐的豆蔻年华,还是我们这两个“憨囡”的欢声笑语,柔润了阿姨那原本贫寒而艰辛的岁月呢?或许,爱与陪伴,从来都是相互滋养的吧。

2015年,阿姨因脑萎缩卧床,渐渐忘记了身边的亲人,忘记了流转的光阴。那个暑假,我回去看望她。我和老姐轻轻地走到床边,俯下身,同时唤了一声“阿姨”。一片寂静中,阿姨浑浊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嘴唇嗫嚅着,居然清晰地喃喃出:“阿玉……阿玉啊……”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身边同样泪流满面的老姐。原来,有些记忆,会被病痛带走,但有些刻在生命里的回声,永远不会消失。

岁月无声,静默流淌。如今,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燃气灶,那口能做出鼎溜粿的大铁锅,早已退出了生活的舞台。鼎溜粿,成了餐馆里一道怀旧的风景。感谢那些充满人情味的家乡老板,将这份传统的滋味,作为礼物送给远道而归的游子。

我舀起一勺眼前的鼎溜粿,放入口中。米香依旧,花生依旧。只是,我咀嚼出的,更是那段远去的时光,是阿姨那双温暖的手,和那一声穿越了数十年光阴、至今仍在耳边回响的——

“阿玉,我的憨囡,回来吃鼎溜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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