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为华

马思聪祖居。

从海城中山西路向北行百米，转角东折便踏入幼石古街，再往前二十余步，街北侧那座隐于巷陌的院落，便是马思聪的诞生地。1912年5月7日，这位日后享誉中国的小提琴家、作曲家与音乐教育家，便诞生于此。

故居藏在一条宽约一米五的小巷深处。两侧灰砂墙壁早已失却往日规整，蜿蜒的裂缝如岁月刻下的皱纹，剥落的墙皮似时光褪落的鳞片，在风中无声喟叹。青石板缝里蔓延的苔藓，与故居那扇褪漆的木门遥遥相对，巷陌深深，苔藓苍苍，每一寸肌理都沉淀着岁月的沧桑。

马思聪的父母虽不谙音律，却极重子女教育。这户养育了四男六女的人家，竟走出7位教授，其中5位是音乐教授。六女马思荪、八女马思琚、十女马思芸是我国第一代钢琴、大提琴、长笛演奏家，她们分别担任中央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教授；九子马思宏活跃于国际乐坛；三子马思聪更是成就最显著的音乐巨匠。

马思聪11岁那年，父母便让他跟随大哥马思齐到法国学奏小提琴，不久考进巴黎音乐学院提琴班，成为该校唯一的黄种人。

1929年，马思聪学成回国巡演，一曲惊四座，被誉为“音乐神童”。1932年，他与同乡、二十世纪中国高等音乐教育的开拓者之一陈洪共创私立广州音乐学院，后又在香港创办华南音乐学院，以满腔热忱播撒音乐火种。

1937年，中国抗日战争爆发。日寇铁蹄蹂躏华北，流亡关内的学子高唱《松花江上》，刚从北平返回广州的马思聪，被一首绥远民歌触动心弦，挥笔谱就《思乡曲》。后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曾长期作为对台湾和海外侨胞广播的开始曲。这首《思乡曲》在1937年问世时，是没有歌词的，直到马思聪1942年时才填上词：“城墙上有人，城墙下有马，想起了我的家乡，我就牙儿肉儿抖。举目回望四野荒凉，落日依山雁儿飞散，庙台的金顶闪闪光，驼群的影遮列天边，哎噢咦啊想家乡……”这支交融着乡思与国殇的名曲，既有西方音乐的影响，亦浸淫着海陆丰三大稀有剧种的旋律，拨动了无数中华儿女的心弦，成为流传久远的经典。

1939年10月，他不顾个人安危，毅然赴重庆创办中华交响乐团，担任指挥，让激昂的抗日救亡旋律响彻山河。在重庆期间，马思聪结识了在他以后的人生道路上非常重要的朋友李凌。李凌是我党负责统战工作的，肩负周恩来交付的任务：要做音乐界上层的统战工作，许多音乐家是主张抗日的，要关心团结他们，人越多越好，要有一些知名的音乐家来关心支持音乐事业才好。李凌也是广东老乡，又都是音乐文化人，他一直非常关心和关注马思聪的思想和情绪，他们经常从音乐艺术谈到民族命运。从此，李凌和马思聪的关系，从音乐上的朋友，进而成为了革命战友。随后，李凌还引荐赵沨与他认识。当时，马思聪并不知道他俩是共产党员，更没想到他日竟与中共领袖周恩来不期而遇。抗战期间，马思聪的音乐创作和活动受到中共中央南方局的支持和关注。1940年5月，在重庆嘉陵宾馆的晚宴上，马思聪见到周恩来。

“一个作曲家特别是一个中国作曲家，除了个人风格特色外，极端重要的是拥有浓厚的民族特色。”马思聪曾说道。他的音乐始终与祖国命运同频共振，从陕北音调谱写的《祖国大合唱》，到取材西藏民歌的《西藏音诗》，再到《内蒙组曲》《牧歌》等经典，西洋技法与民族神韵完美交融，在小提琴、交响乐、协奏曲等多个领域皆有建树，其作品被苏联小提琴巨匠奥伊斯特拉赫搬上国际舞台，成为最早被外国大师演奏的中国小提琴曲 。

1948年夏天，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来到马思聪的住所，“顺道”拜访马思聪。司徒雷登直言不讳地说：中国要落在共产党之手了，共产党只要扭秧歌、打腰鼓，不要贝多芬、莫扎特，美国政府盛情邀请马思聪先生到美国大学任教。五线谱是世界语言，希望能在美国听到马先生的琴声。马思聪当场谢绝。

当年，马思聪完成《春天大合唱》。

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4月，在香港地下党的精心安排下，马思聪和一百多位知名爱国人士，从香港经烟台抵达北平。7月，马思聪被选为全国音协副主席。9月，作为全国文联代表，马思聪出席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10月1日，他登上天安门，出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活动。不久，周恩来约见马思聪，问道：如何在一片废墟上发展新中国的音乐事业？马思聪提出“人才第一”的观点，培养新中国的音乐人才，首先要办学校。周恩来应声说道：正在考虑建立中国最高音乐学府中央音乐学院，拟请马思聪先生出任院长。1949年12月18日，马思聪随周恩来出访苏联归来，即被政务院任命为中央音乐学院院长，时年37岁。

非常时期，马思聪被迫辗转香港后远赴美国。直到1985年，文化部发出彻底平反通知，明确其为“被迫出走”，沉冤终得昭雪。获平反后，他对家人坦言：“我想回去看看同事学生、亲戚朋友”，更浪漫地憧憬“到喜马拉雅山顶拉琴”，故土的眷恋从未在他心中褪色。

可惜天不遂人愿。1987年5月20日，马思聪在美国费城病逝，终未能踏上归乡之路。“天涯失乡路，江外老华发”，遗憾马思聪没能再听上一曲海陆丰白字戏的唱腔，没能再踏过幼石街的青石板，没能站在龙津河畔奏响《欢喜组曲》。

如今，古街依旧，行人攘攘，唯有《思乡曲》的旋律穿越时空，在故居的巷陌间久久回荡。那旋律里，有海丰的戏曲余韵，有家国的赤诚情怀，更有一位音乐巨匠跨越山海的乡愁，与幼石街的岁月一同永远镌刻在这片红色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