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逸芬

在辗辗转转、恍恍惚惚中，己亥年又即将悄然而去。时代的变迁，观念的更新，年味淡了，但过年的一些礼节还在。

忆起儿时，人们最期待的节日莫过于过大年——春节。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整日为三餐忙碌的大人们终于能趁过年时休息一下；而无忧无虑的孩子们是希望能天天过年，因为过年了，就能穿上新衣服、走亲戚、最主要的还有压岁钱。 那时年未到，我们会老缠着大人问，年什么时候到啊？大人总爱说，冬至一到，大家吃了汤圆后，年就到。于是我就会掰着手指数，恨不得第二天早晨一醒来就过年。

冬至一过，最忙碌的要数家里的妇女了。男人们依旧出门挣钱养家糊口，而妇女们不管有上班还是没上班，都在为年的到来做好一切准备:采囤、清洗、备年货、蒸年糕、做龟粿……那时供电还未普及，没有碾粉机，蒸年糕和做龟粿用的糯米粉用手舂出来的，舂粉的工具就是石臼。我家就有一个圆形的石臼，上宽下窄，臼面有洗脸盆大，深三四十厘米，非常光滑。臼杵有碗口粗，长约一米多。平时不常用，偶尔有邻居借去舂米粉，那是因为她家生了婴儿，奶水不够，需要添加米糊。到了过年前，石臼就派上用场了。祖母待人热情，早早就把石臼清洗干净，以便让左邻右舍使用。为了方便，邻居们干脆把石臼搬到“长兴陈”的大门楼内，大门楼内的过道和天井都比较宽敞，便成了大家舂粉的好场所。

人们把糯米淘洗干净又晾干后，盛在簸箕或水桶里，准备舂粉。如果碰巧人数太多，那就按先后次序排队。未排到的婶婶婆婆没空的就先回家忙活，有空的就留下来搭把手帮个忙。舂粉一般是两人分工合作，一人把糯米分些许倒入石臼里，再两手握住臼杵用力往石臼里舂，慢慢地，米碎了，成粉了。蹲在石臼旁的另一个人会时不时见缝插针地翻一翻石臼里的米和粉；顺着把黏在臼杵的米和粉刮下扫回石臼里；还要提防石臼里的米和粉会溢出来；最后还要从石臼里舀起米粉放在筛斗里筛，过不了筛斗的米粉又得重回石臼碾压。应该说，舂米粉是一项很繁琐的力气活。比我年长几岁的堂姐一看母辈们这样忙活，就曾对我说过，她害怕长大，害怕以后也要这样一到年底就要忙个没完没了。

或许是我年纪尚小，又或许我天性乐观，堂姐的烦恼担忧一点也影响不了我，我依旧乐呵呵地期待大年三十的到来。

除夕夜，父亲早就准备了一个小炭炉，点燃了，放在桌子下；母亲则在灶旁忙着做菜，我们边给母亲当下手边等祖母过来一块围炉。父亲兄弟多，又早分了家。祖母从伯父那边一一围好炉，才到我们家。祖母来了，一道道菜才端上桌。祖母未动筷子，我们小孩是不能先动筷子的。父母亲平时都教导我们长幼应有序，更何况是吃团圆饭。

祖母年岁虽高，已不掌管生活事务，但逢年过节的一些规矩还是由她说了算。有些忌讳，祖母也时刻记得。据堂哥们回忆，他们小时候围炉后，啥都不怕，就怕祖母手中的那根竹片。这根竹片既不打他们的手，也不打他们的屁股，而是要趁他们不备，刮一下他们的嘴巴，那是祖母担心淘气的堂哥们嘴巴不干净，在过年时口无遮挡，说些不吉利的言语，就用竹片搞这样一个仪式，让堂哥们长长记性，那些话可以说，那些话不该说。 还好，自我记事起，我们姐弟都没受到祖母用竹片刮嘴巴的“待遇”。也许是我们跟堂哥们相比较，过于乖巧；也许是祖母认为这一仪式已不适用。反正，每一顿团圆饭，我们围在一起都是笑呵呵的，父母亲不停地为祖母夹菜，祖母也叫我们每个人都夹菠菜吃，还说:“来、每个人吃条长命菜，吃了长命百岁。”席中，父母亲给祖母和我们压岁钱，祖母也给我们压岁钱，还说着“过了新年，平安健康，你们几个读书要有进步”的吉祥话语。

炉围好了，我就迫不及待地换上新衣服。小时候没有春晚可以观看，弟弟等着放开门炮，而我们则围着祖母，听她讲老掉牙的故事。说来好笑，直至现在，我还有留一套新衣服到过年时才穿的习惯，以至一位同事妹妹在取笑我又不是孩子，过年穿衣服还有此讲究。在她看来，今非昔比，衣服买了就穿，天天穿新衣服，天天过年。她说的话有她的理由，可我潜意识还是觉得既然过新年，那衣服也总得是新的，这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估计到退休，还是改变不了。

如今看来，堂姐昔日的担忧早就成了杞人忧天了。 现在的女人们比上一辈人幸福多了，至少年糕、龟粿此类家家必备的年货的制作工序简单了，如有人怕麻烦，不想亲自动手，或有人不会做，市场、超市也能买得到，非常方便。对于新一代年轻人来讲，他们自有自己的过年方式，微信拜年、视频拜年……网络的先进，拉近了人们的距离。但对于上岁数的人来讲，年年盼年来，盼望远方的亲人、朋友可以团聚一堂；年年怕年来，惧怕岁月流逝，今不再来。盼也好，怕也好，年总要来。

其实，春节，不只是一个节。她承载着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承载着中华民族的礼俗文明，也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家国情怀。在新的时代，她将永远焕发无穷的文化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