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运桂

1948年秋季，正是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胞兄对我在私塾、村校所受的教育质量存有怀疑，怕我考不上陆丰三中（即甲子中学前身），决定送我到甲子中心小学六年级插班学习。胞兄是个“活头鸟”，他不安于平庸的农村生活，竟走通了将耕牛贩卖到香港的路，见识过繁华都市生活，因此希望我这个弟弟通过读书求出路，有个美好前程。

我离开家乡前往甲子中心小学就读时，住在我三姐的家。三姐家在甲子城内西南，而当时的中心小学校址则在城内西北刘厝大祖祠，走路将近半小时。然而三姐的家没有多余房子可住，只能将姐夫堂弟的一间堆放稻草等杂物的小房略为打扫，让我住下。我如今仍能清楚记起那间杂物房的样子，它很小，只凑合放得下一张小床和书桌。初次离开家乡和长辈，一个人孤零零地应对陌生的环境，于我来说，称得上是人生第一次考验。

第一天进入中心小学，我没有遇到一个熟悉的同学，心里颇有些忐忑。估计同学们看到一个乡巴佬少年钻进班里来，该像看猴子一样感到新奇吧？我生出一丝惶恐，仿佛比城镇少年低一等一般，只好低着头走到自己的书桌放下课本、文具。幸好有热情的同学主动前来打招呼，问我从什么地方来的？原来读哪个年级？我如实作了回答。他们说你在农村小学只学了三年，竟敢来甲子中心小学插六年级的班，真大胆。面对这种质疑，我一笑了之，其实也是心中无底。

我和同学们相处融洽，同学之间聊聊天、说说心里话，十分愉快。然而到了夜间就难受了，孤身一人独住杂物间，举目无人，惟有老鼠。我只能潜心学习驱赶惶恐，做完作业后仍然在灯下埋头自学一段时间，然后才上床睡觉。然而心里害怕，往往难以入眠，尤其是熄灯以后老鼠动静更大，几乎达到肆无忌惮的程度，真是声声揪心。我忍不住偷偷哭泣，离群索居的少年人，有苦也无处诉。有一天我告诉姐夫，说房里有老鼠，我害怕。姐夫看来并未真正理解我的苦衷，按照他自己的逻辑，竟然抱来一只家猫和我同住。谁知家猫来到这生疏的房子，也很烦躁，整天“喵喵喵”叫个不停，一心只想往外跑。家猫不能安静，我也无法安睡，只好干脆放它走。家猫在时，老鼠不敢出来，家猫走了，老鼠又活动开了。

姐夫猜测，草堆里可能有老鼠窝，于是他动手翻动草堆，突然窜出一只老鼠，闪电般跳窗逃跑了。姐夫继续往里翻挖，草堆里竟露出4只小鼠，姐夫将小鼠稻草囫囵一包，提着到外面给家猫一顿美餐。然而，新的担心又来了：小鼠不见了，公鼠、母鼠会不会对我进行报复呢？会不会趁着我睡着了来咬我呢？我只好潜心学习来驱逐恐惧心理。真是一段战战兢兢的日子！

也许是我在私塾、村校打下的基础比较牢固，也许是我潜心学习驱赶惶恐歪打正着，几次考试，我的成绩都名列前茅。班主任见这位来自农村的插班生学习成绩竟然如此优秀，于是要我在班会课上介绍学习经验。我这乡巴佬小子，原是很自卑的，现在要在全班同学面前介绍经验，心里着实不踏实，于是推辞道：“我没有什么好经验，就是努力用功而已。”班主任说，那你就说说你是如何努力用功的吧。有了班主任的鼓励，我就大胆讲了。我说：“我从乡下来到甲子亲戚家，孤身一人住在一间堆放稻草的杂物房里，夜里老鼠活动猖獗，影响休息，为此，姐夫掏了老鼠窝，我怕老鼠报复，出来咬我，加上以前又听过大人讲的鬼故事，既怕老鼠又怕鬼，我只能专心笃志在学习上，以此驱逐惶恐心理，不知不觉竟提高了学习成绩。”同学们哄堂大笑，有位同学调侃说：“怕老鼠、怕鬼竟能搞好学习，老鼠和鬼对你有功呀。”

其实世上本无鬼，所谓“疑心生暗鬼”，鬼只是惶恐心理的一种折射。

成绩好的人到处都能获得尊敬，同学们从此对我更加亲热，互相交流的机会更多，人际关系更融洽。这对于我以后的升学乃至走上社会后的社交，都打下了良好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