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泽维

暮春初夏，满翠芳香，苦楝树的枝头挂起了许多淡紫色的小花。点点楝花长圆密小，五瓣成朵，十分淡雅。如无声的风铃，一串挨着一串，又似繁星般，在清风的摇曳下闪烁流动，散发出淡淡的苦味幽香。它的灰褐色的枝干，高大且粗糙，一株株擎天伫立，撑起黛绿的枝桠。纤长的枝柄末端处一束绿叶，葳蕤青翠，若羽若枫，边缘呈锯齿状向上生长。

我爱这淡淡的芳香，那是远离世俗喧嚣的美好气味。站在树下，沁人心脾，满怀欣喜，所有的疲惫与烦恼烟消云散。女儿欢快地嚷嚷：“爸爸，折一束，我要这美丽的苦楝花。”望着一树繁华，我生出一个主意：“我够不着。要不你站在树下，闭上眼睛，我给你变个魔术？”她开心地跳起来，站在树下，紧闭双眼，嘴角泛起阵阵涟漪。我使劲摇晃树身，突然紫色的雪花飘舞起来，有的飘落到旁边不知名的绿叶上，有的飘落到女儿的头发上、衣服上。她睁开眼睛大叫，伸手去接，旋转身子，仿佛公主般。我知道，每一个女孩都有一个公主梦。每一朵紫色的雪花都承载着春夏秋冬的美好记忆。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小时候，我们常常跑到村南的大坝上去玩。大坝上有几棵参天大树，其中就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树，爬到树上的枝杈上就能望见不远处的大海。清风习习，伴着大海的味道，吹袭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水波粼粼，泛着银白的浪花，冲散夏日炎炎的酷暑。我们曾在这里爬树、刻字、荡秋千、打土战，也曾在这里捉蝉、打鸟儿、跳绳子。最喜欢的，莫过于在苦楝树结果的时候，爬到树上摘楝子。有一次，我和小伙伴爬到树上比赛摘楝子。满树的楝子硕果青翠，挂满枝头，一颗颗犹如葡萄。我们摘了往口袋里装，一伸脚一侧身却又掉落地上。后来我们干脆把整个枝桠都折下来，然后准备下去再慢慢地摘。小伙伴看我折得比他还多，便踊跃爬上更高处楝子结得密麻的地方。突然树枝发出清脆的响声，只见他大声惊呼，双手紧紧地抓住上面的枝条，像一只小猴子吊着，脚踩的树枝猛然掉落下去。我感到心惊，停止了更激烈的采摘活动，缓缓地从树上退下来。我们一边采摘地上被我们折下来的楝子，一边感慨刚才惊心动魄的场面。苦楝树一定是愤怒于我们对它无礼的破坏，所以才给予我们个文明教训。我们把采摘好的楝子装在一个塑料瓶子里，然后拿起我们预先准备好的弹弓。楝子就是最好的子弹，酒瓶就是最好的靶子，我们对着靶子打弹弓。十米、五十米、一百米，我们打比赛，比输赢，其乐无穷。我们看着苦楝树一天天老去，苦楝树也看着我们一天天长大。后来我出门读书，再也不曾关心村南大坝上的那棵苦楝树了，而它也只是我童年美好回忆中的一个符号。多年后我故地重游，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大坝不再是以前抵御海水的大坝，而被夷为了平地，建起了高楼。苦楝树也早已被连根拔起，消失殆尽了。那些残存的记忆，在斑驳的日影下日益尤新，仿佛倒带一般。岁月不曾怜悯，之后渐渐远去。

还记得我们家的田头上也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树，插秧时节，我们在它的浓荫下吃饭。四月的楝花开得正盛，到处都弥漫着幽幽的芳香。母亲炒的香饭本来并不怎么好吃，但也许渗 入了楝花的香甜，我吃得津津有味。父亲告诉我这棵苦楝树自从他开垦这片田地时就栽种在这里了，从一株小树到一棵参天大树，已经十几年了。冬去春来，花谢花开，父亲见证了它的成长，它也见证了父亲的辛苦劳作和渐渐老去。每当干活干累了或是暑热太重了，父亲就会到苦楝树下稍作休憩。后来我也经常坐在树下看着父母亲在烈日下辛勤干活，甚至还有过在炎热的午后靠着苦楝树读书，并且读着读着不知不觉睡去的美好情景……

春风十里，楝香飘扬，那些游弋于苦楝树下的幸福时光，再也不见了。只是如今的孩子，不知道在满树繁花、青果累累的苦楝树下，是否有过难忘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