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惠谊
每个人的童年记忆里都有一首春节的歌谣,热闹而温暖,长大后我们依旧想把它唱得热烈响亮,传得更远更久。
儿时,过年买新衣服是最兴奋的事情,这是筹备春节非常重要的一项事务。一年到头大概只有买新衣服才有机会去一趟县城,班车开到我家门口时早已是人头拥挤,车上的人都是进城去买年货的,车子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县城汽车站,出了车站换乘一辆三轮车,“突突突”地穿过大街小巷到服装城。三层楼高的服装城里一间接一间的服装店,挂满花花绿绿的衣服鞋袜。我钻在人群里透不过气,紧紧地抓着妈妈的衣角,耳边充斥着乡下听不到的各种吵杂的市声,还有啥也听不懂的河洛话,我仿佛来到另一个时空,乡下的寂寞和单调被遗忘在城里的热闹和喜庆中。童年把县城与春节高度重合的记忆,让我误以为只要远离乡村,来到城市,就能每天都过上像春节一样幸福的生活。
年三十傍晚,我和弟弟早早地洗完澡,从里到外穿上新衣新裤新袜新鞋,仿佛这一刻生活是全新的开始。我们兴奋地和小伙伴们比较着谁的新衣服更好看,不一会儿听到妈妈的呼唤,让我们跟着爸爸回村里祠堂祭祖。来祭祖的人很多,我只认识自己村的一两个人。每人都双手高高举着一把香,拥挤在祠堂大厅。在这一片烟雾缭绕中,我没有看清楚祭祖的供品和仪式。我们祭拜后聚到祠堂门口听大人聊天。那个年代村里有很多人到深圳打工,包括我的叔叔和姑姑,我听着他们讲起深圳的新鲜事,心想那一定是比县城更美好的人间天堂。从年初一到正月十五一直都有红包收,这是最令我们开心的事情。但是红包照例是要给父母收起来“保管”的。正月十五一过,学校也开学了,但村里还有闹元宵,一直要到正月二十,春节才算正式结束。但春节的余温一直延续在生命中,我们渴望地追求着这样无忧的幸福生活。
长大之后,发现春节除了新衣和红包,还包含更多内容,而这一切,不能坐享其成,要靠亲手创造。比如那令人垂涎的美食,刚到腊月二十,农村里家家户户就忙得热火朝天:打大肉丸、做艾草粄、蒸甜粄、打米程、杀鸡宰鸭……制作这些美食工序繁琐,劳心劳力。比如“打米程”。即使在旧时,打米程也不是人人能行,会加工米程者被称之为“打米程师傅”。因为打米程的工序看似简单,就是将炒米、花生仁、芝麻放进糖浆中搅拌捞起,再放入木架内压实铺平,用刀切成长方形小块,但是煮糖时掌握的“火候”是“打米程师傅”过硬的本领中重要的一项。只有掌握适中的火候,米程才能打得软硬适中,色、香、味俱佳;如火候“太嫩”,米程表面湿漉漉、软糊糊,食来无香味可言;如火候过老,则如一盘散沙,无一成块,糖味荡然无存。但现在,打米程已成为了一门专业的工艺。
其实很多美食早已不必亲手制作了,比如包装精美的“米程”在乡镇小商铺随处可买,那一套打米程的工具,或许也成为了某个民间展览馆的藏品了。可是乡下人家依旧在春节来临之际,凭借祖辈留下的所有记忆,尽自己所能让美食鲜活地在自己的手中呈现,就如我那年事渐高的父母,仍是亲力亲为打大肉丸、做艾草粄、蒸甜粄……如今,在热气腾腾的锅灶前,当我吃着妈妈递到我手中的软软的艾草粄,我感受到了神圣隆重的春节的仪式。也许它才是唯一能深刻而永恒地刻进子子孙孙心里的关于春节与家族的记忆。
春节这首古老悠长的歌谣,我们一直不曾遗忘它。在一年又一年的更替中,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下,它变得越来越鲜活,越来越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