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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记忆
  • 2025-06-22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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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小颖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乡下,童年没有行囊。最初的书包,不过是一块洗得发白、边缘起毛的旧布,对角折好,麻绳一捆,斜挎肩上。后来不知是哪个阿哥用剩,还是阿妈拼凑零碎布头缝的,得了一个单薄褪色的布袋子。它轻飘飘地悬在身侧,里面装着两本书、一个薄本、一支握不住的铅笔头,也盛着我逃离沉重家门的全部念想。

天边刚透出蟹壳青,我便赤脚出门。布袋拍打着腿侧,脚步却轻快——它是我一天里最轻巧的盼头,躲开家中那口闷声不响的愁锅,钻进简陋校舍闹哄哄的人气里。黄泥夯的墙,裂着深深浅浅的口子,风一过,簌簌掉土渣;窗棂糊的纸早已七零八落,残片在风里瑟瑟发抖。粤西的冬天,冷得刁钻。风从破窗洞、墙裂缝里钻进来,手脚冻得红肿发麻,写字时铅笔头指间打滑,字迹歪歪扭扭。身上穿的,永远是阿哥阿姐的旧衣,宽大空荡,补丁叠着补丁,再厚的“千层衣”,也抵不住无孔不入的湿寒。那冷,是刻进骨头里的。许多年后想起,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股僵硬的钝痛。

家里的日子,沉得像村口那盘老石磨,碾着看不见头的愁。阿爸在邻乡小学教书,那点薄如窗纸的薪水,要糊住一家七张嘴。阿妈是生产队里挣工分的主力,天不亮就下田,顶着毒日或冷雨,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可再拼命,也架不住家里吃饭的嘴多,能挣工分的劳力少。年底生产队算账,“超支”两字,就像两块冰冷的巨石,压在阿爸阿妈的胸口,让家里的灶火都烧得畏畏缩缩。我们这群“细蚊仔”,也早早学会了缩着脖子,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阿妈像个被鞭子抽着转的陀螺,灶台、田埂、缝纫机,是她生命里永不停止的三个点。昏暗的煤油灯下,阿妈的脊背弯成一张弓,脚板用力踩着缝纫机踏板。“嗒嗒嗒”的声音,是那个年代最恒久的背景音。这声音钻进耳朵里,是辛酸,是疲惫,也是深夜里唯一的一点活气。灶膛里烧的禾秆草,烟呛得阿妈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我们几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细蚊仔”,围着灶台转,直盯着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铁锅,盼着快点喝上稀粥水。

放学回家那条黄泥路,是我一天中短暂的透气孔。路边的野草闲花,供销社的玻璃柜台,是我灰扑扑世界里的一点彩色。柜台里摆放的小人书,花花绿绿的封面,画着《西游记》《三国演义》的人物。孙悟空的金箍棒、关公的大刀,在我眼里闪着异光。我常常踮起脚尖,脸紧贴冰冷的玻璃,贪婪地看着那些画片,鼻尖压得扁扁的。一个大胆又充满罪恶感的念头在心里疯长。终于,我瞅准阿妈还在田里的空档,颤抖的手伸进那个装鸡蛋的小竹篮,摸出一个还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紧紧攥在手心,贴着肚皮藏好,向供销社一路狂奔。一个鸡蛋!七分钱!换一本梦寐以求的小人书!当那本小小的书落进手心,那一刻的狂喜,像电流窜遍全身,冲得我晕乎乎,像抱住了世界最璀璨的珍宝。

偷来的欢愉,就像灶膛里跳动的火苗,美丽却短暂。没过几天,阿妈就发现了。她揪住我的后衣领。竹扫帚“啪”地一声闷响,抽在我的小腿肚上,一阵钻心的痛楚瞬间炸开。阿妈的眼圈唰地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个败家精!死妹钉!知不知家里‘超支’多少?那鸡蛋是换盐巴,换灯油的钱啊!” 那泪光,像烧红的针,刺穿了我偷来的喜悦。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童年,底色是沉重的泥土黄,是“超支”的阴霾灰。它浸透了劳作的咸涩汗水,混合着灶膛的烟火气和永远填不饱肚子的饥肠辘辘。然而,就在这沉重与匮乏的缝隙里,总有些微小的光点,在顽强地闪烁、跳动。正是这粗粝又坚韧的微光,支撑着我们,像石缝里的小草,在绝望的土壤深处,用泪水浇灌,拱出了一小片属于自己的绿意。这绿意,便是时光也无法风化的,生命最初的韧性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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