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祖建
锄头是农耕时代重要的生产工具,几千年来,它伴随着一代又一代农民走了过来。一代又一代农民从前辈的手中接过锄头,在广袤的大地上开荒种地,春耕秋收,生生不息地繁衍后代。我的父母一样从前辈手中接过锄头,开始了几十年如一日的耕田种地。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夏日炎炎,北风呼啸,总是拿着一把锄头在地里拼命劳作。特别是我的母亲,小小年纪就开始了刀耕火种的生产劳动。锄头给她带来了沉重的负担,挖走了她的少年时代,挖走了她的青春岁月,挖走了她的中年时光,但母亲对锄头却十分爱惜,有一种深沉的感恩,有一种无言的寄托,有一种美好的憧憬。
母亲的锄头有三类:一是大锄。这类锄头窄而长,较厚,也锋利,主要用来挖生土,开荒,挖沙石较多的土地,也用来打圪蔸。二是板锄。比大锄宽,比大锄薄,但没有大锄长。板锄主要用来挖熟土、翻土、点苞谷、种洋芋等,是使用频率较高的锄头。三是薅锄。比板锄宽,比板锄还要薄一些,主要用来给庄稼施肥,培土,薅草(清除庄稼地里的杂草)。母亲的这三类锄头,也是我家乡人们经常使用的锄头。
一
春天,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寒冷的冬天渐渐逝去,和煦的春风徐徐吹来,正是翻土播种的季节。耕田种地,母亲心细,提前几天就将板锄找出来,从锄头到锄柄都要仔细检查:锄头有没有生锈,锄柄有没有损坏,锄柄与锄头衔接的地方有没有松动。
一个曙光初照,蓝天白云的清晨,虽然地上还有一些积雪,但严寒的冬天毕竟过去了。母亲一看这天气,脸上便露出了微笑,蹑手蹑脚拿着后门左边角落放着的板锄,迎着朝阳,来到去年秋天收完庄稼后就闲着的土地里,把板锄立在地上,双手抬到嘴边,长长地哈了几口热气,搓了搓双手,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双手紧握板锄,满腔热情地开始挖土了。母亲说,这块土地很肥,原本打算在地里种点白菜、青菜之类的蔬菜,但蔬菜吃不饱,还是种洋芋、点包谷吧。我跟着母亲去了,可我帮不上母亲什么忙。母亲挖了很久才挖了一小块,却挖得满头大汗。母亲有些累了,就把板锄立在土地里,当拐棍一样拄着歇息。
二
夏天收获的庄稼有小麦、油菜,还有洋芋。收获小麦、油菜都不用锄头,挖洋芋就一定得用锄头,而且要用板锄。每天清晨天刚麻麻亮,母亲就扛着板锄朝着洋芋地走去。我们稍大点的几兄弟也时常跟着母亲去挖洋芋。我们年幼,母亲也不让我们挖,怕我们不会挖,伤着脚;也怕我们拿着锄头乱挖,挖在石头上把锄头挖坏了。母亲从土地里把洋芋挖出来,我们兄弟几人就负责把地里的洋芋捡起来,抹掉上面的泥土,装进木桶。木桶装满了,母亲就不挖了,在土坎上或路边找点青草,把锄头上的泥巴擦去,不让锄头生锈。母亲一边擦锄头,一边自言自语道:“百般生意眼前花,锄头落地种庄稼。”母亲念的是农民的座右铭。后来我听外婆也经常念。
地里的洋芋挖完了,包谷苗就显得特别耀眼。洋芋没挖的时,小小的包谷苗全被茂盛的洋芋叶遮住,难得见到几丝阳光。包谷苗猛长时,地里的杂草也跟着猛长。挖了十天半月的洋芋,母亲消耗了许多体力,不但腰酸背痛,人也仿佛瘦了一圈。但包谷地里那些长得较快的杂草,却不让母亲休息一会。看着地里的杂草一天比一天高,母亲十分着急,顾不得腰酸背痛,只要天麻麻亮,就抓起她的薅锄,踏着晨露奔向包谷地。看着长得绿油油的苞谷苗,疲惫的母亲一下来了精神。她举起薅锄,毫不客气地朝那些杂草铲去。把那些杂草连根铲起,让炎炎烈日把它晒干晒死。在薅杂草的同时,还要用薅锄给包谷苗培土。
三
深秋时节,黔北高原的庄稼几乎都收完了,秋末初冬除种油菜、小麦等少数农作物外,就进入了农闲时期。这一时期是挖土翻地的时期。那些耕种时间不长、新开荒不久的生土,都需要用大锄去深挖,深翻。这样的土地挖起来很吃力,很费劲。只见母亲高高举起大锄,狠狠地挖下去,不一会便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四坡(地名)的土地是开荒没多久的,近些年来父母虽然在地里种了几年的包谷,但因土地贫瘠,包谷长势不是很好,每年冬天父母都要将这些土地深挖,深翻。
冬天那些该深挖深翻的土地都挖完了,父母就到高洞寺、李家湾一带去打圪蔸。我读小学、初中的年代,农村烤火取暖、煮饭炒菜所用的燃料全是木材。由于森林遭到长期砍伐,除个别村寨外,已经没有成片的森林了,人们烤火取暖、煮饭炒菜,只能挖树根。我们把埋在泥土里的树根叫做圪蔸,把挖树根叫做打圪蔸。北风呼啸、冰天雪地的寒冬,父母挑着箢篼,扛着大锄,时常到十几二十里远的荒山野岭打圪蔸。打圪蔸必须用窄而长又有些锋利的大锄。因为一棵树的树根不但长得深,而且长得多,需要用大锄深挖,才能把圪蔸挖出来。
四
母亲十分爱惜他的锄头。进入深冬季节,地里的庄稼没有了,该挖的土地也挖完了。母亲就把那些用了一年的锄头,拿出来用水擦洗干净,仔细检查锄头的损坏程度,只要稍有一点缺损的、挖钝了的,都要拿到街上的铁匠铺去修复。有些缺损严重的,还需要重新打制。锄头修复打制好后,母亲还要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铮铮发亮。
春天来了,冰雪开始融化,小草破土而出,枝头绽放嫩芽,人们又开始春耕春种了。母亲扛着锄头,迎着晨曦,迈着坚实的步伐,又朝着刚刚复苏的土地出发。那一轮初升的朝阳,便在母亲铮亮的锄头上闪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