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惠谊
老汪正在地铁的吵杂声中百般无聊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一个女孩在他跟前掉落了一本书,老汪捡起来想还给她,女孩已经下车了。
老汪关了手机屏幕,端详着手里的书。粉红色的封面上竖排着一行字——“当你老了”。叶芝的诗集。他嗤之以鼻,这年头,都只知道莫文蔚唱的《当你老了》,谁还知道叶芝。可是不知怎的,往事在此刻明亮地划过眼前。当年的小汪是校园里小有名气的诗人,他踩着单车穿过校园每一条小道,齐耳的长风随风飘扬,引来许多女生的注目。他的诗除了一直占据着校刊的第一版,也常发表在当地的日报副刊、各类诗歌杂志。往事叠着窗外的景物不断在眼前飞过。窗户的玻璃映出老汪凋零的头发和紧锁的眉头,谁能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个骑着单车、衣角飞扬的诗人小汪。他对着自己的影子报以一丝苦笑,把书放在身边的空位上,便又低头沉浸在短视频的快乐中。
到站了,老汪快步下了车。身后的一位姑娘急忙拿起座位上的书赶上老汪的脚步,可是拥挤的人潮早已淹没了老汪的身影。
咖啡店里,老汪和杜小姐相对而坐。“这是您的拿铁。”服务员的话打破了老汪在杜小姐面前尴尬的沉默。杜小姐却微笑着从帆布包掏出一本粉色封面的书。
《当你老了》。
老汪看着那本书,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刚才在车上我就看到你拿着这本书出神。”
老汪更尴尬了。
“红姐说要给我介绍一个诗人,我一直还不信……毕竟,我认识的诗人只有一个。”杜小姐垂下眼睑,那句“我还记得他写过的《春日断章》。”顺着咖啡被吞进喉咙。
老汪一阵脸红。自己的第一首诗还是上高中时在红姐的鼓励下写出来的。上了大学后,当他鼓起勇气将自己最新的获奖诗作抄写在雅致的信纸上,送给心仪已久的师姐时,师姐冰冷的指尖并没有冷却他热烈的眼神。
“我平时也爱读一点诗歌……”杜小姐清澈的眼神却照见老汪尴尬的窘态。老汪打断了杜小姐:“你误会了,这本书不是我的,是车上一位小姑娘不小心遗漏的。”
师姐毕业那天,小汪亲眼看见她把自己写给她的雪花片般的诗作塞进了垃圾桶,女神踏着散落在地上的诗句,坐上一个男人霸气的豪车绝尘而去。小汪年轻的心随着女神散去的光环碎成了碎片。
杜小姐不语,把书收回了帆布包里。
这场相亲,照例草草收场。
一周后,红姐气冲冲地敲开了他的家门,把那本叶芝诗集甩在了他的胸口:“子谦啊子谦,你怎么还是……”
“我不喜欢你在女孩子面前提我当年写诗的事。”老汪转过脸,把诗集丢在沙发上。
“我?我从来没有跟小杜说过你写诗的事呀!小杜昨天拿着诗集眼圈红红地跑来找我,说很遗憾跟你没有缘份,我还以为你又跟姑娘谈诗歌,把人吓跑了。”
就在这时,一封信从书页中滑落。
展开信纸,娟秀的小楷好似杜小姐轻声的细语。
师兄:大一在校刊上第一次读到你的诗开始,我的心就一直缱绻在这些诗句中不曾离去。你是我仰望过的一束光。当我一直期待你更多的新诗发表时,却听人说小汪诗人封笔了。
原本以为我的心从此不再为诗句荡漾,可是当红姐把你的相片拿给我看时,我以为上天看穿了我心中的秘密,才特地为我安排了这一次的机缘。
这几天,我一直等待幸运的女神给我带来好消息,可是,等待和思念让我备受煎熬。过去,你从未知道我的存在,未来,我也无法走进你的世界。或许,我从此只能在时间的阴影里滞留一切的回忆。
但这都没有关系。
我只愿你永远不失去眼中的光芒。
……
记忆像闪电般击中老汪,他忽然想起在图书馆里总坐在斜后方的女孩,低头时刘海会遮住眼睛,袖口一块突兀的蓝渍像未干的水彩。原来那不是墨迹,是青春埋下的伏笔。
他急切地翻箱倒柜,翻出了那张泛黄剪报,铅字标题仍倔强地闪着光:“中文系汪子谦荣获青年诗人金奖”。
他紧握着泛黄的剪报和崭新的诗集,狂奔在城市的夜晚。两旁不断往身后闪去的霓虹灯,仿佛在血液里复活的诗句,涌动的力量让他不停地向前奔跑。
前方的广场忽然传来莫文蔚低沉的噪音:
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
停下脚步,老汪和小汪相视一笑,走进了汪子谦挺拔的身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