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20多年前，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郊区的一家园林公司，做技术员。白天忙忙碌碌，放样、挖树穴、浇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初出茅庐，没什么可挑剔，也没资格挑剔。晚上，住的是老板在他私家别墅后面的，新建的一排平房，屋内外都是裸露的红砖，妥妥的毛坯房。其中一间，是我和另外两个同龄的技术员的住所，周边是广阔的农村，晚上能听见的，是各种虫鸣声。

那天下班，另两个同事收拾着，说要回家。我说，回家做什么？明天还要上班。他们住的比我近，仍有二三十公里远，那时的交通，也没现在的便利。听我这么说，他俩笑了，说，今天中秋节呀。中秋节？我愣了一下，还真忘了。想到晚上，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也有点要回家的冲动。不过也只能想想，我家要远隔一百多公里，还要坐轮船，晚上还不一定有班次。这是太不现实的想法了。

晚上6点就黑了，在别墅那边吃过简单的晚饭，我去了附近的一家杂货店，店里有电话。像是在电话机旁等候一样，我刚拨下家里的号码，就听到我妈的声音。我妈说，今天中秋节，吃月饼了吗？我说，吃了，吃了。小时候，我喜欢吃豆沙月饼，掰开，先吃甜甜的外皮，再吃里面更甜的豆沙，都好吃。当然，吃多了，也会甜到发腻。我妈又说，吃什么月饼？我脱口而出，豆沙月饼。我妈说，你和两个同事一起吃的吗？我说，他们回家了。说完，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话语中的失落。是为了掩饰什么，我说，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今晚的月亮，好圆呀。刚刚我走来时，抬头看到了圆圆的月，亮晃晃的。

回到房间，我就睡了，尽管才8点不到，也睡不着。我还是关了灯，把自己沉浸在一片夜色中。时间的缓缓流逝，我还是睡着了。直到，我依稀听到有人敲窗又敲门，还叫我名字的声音。我以为是在梦中，没有动。敲窗敲门的声音没有停，似乎还有爸妈的声音，怎么可能？我轻轻睁开眼睛，天还黑着，是我出现幻觉了吧？在我终于看向窗口时，居然看到了隔着玻璃的爸妈的脸，我还以为看错了，又多看了几眼，还真是他们。我忙不迭地开灯，又去开门。晚上还有些凉，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爸妈进来，脸上笑意融融的，却掩不住我妈额头的淤青。我问我妈，你怎么碰伤了？再看时间，距离12点还差七八分钟了。我妈说，没事，不小心碰到。我妈把手上的袋子递给我。我打开，里面是几只月饼。我妈说，赶紧吃吧，马上中秋节就要过去了，知道你一定没吃月饼。还说，哪有一个人过中秋节的呀，我和你爸怎么着也得赶过来。

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妈挂掉电话后，他们赶紧打电话，叫了一台车。车子将爸妈送到了客船码头，刚好赶上一班轮船。到了对面码头，他们又叫了一台车，也顾不上车费有多贵了，从码头，直奔我住的地方。终于到了，车子进不了狭窄的水泥小路，还有四五百米。爸妈只能步行走进来。没有路灯，头顶着亮晃晃的月光。我爸让我妈走慢点，我妈说，不能慢，马上第二天了。就是因为走太快，我妈重重地撞上了路边的一棵树，差点还掉进了一侧的河里，还在我爸拉住了她……

这是因为女儿有事，没有在假期回家，她一个人在宿舍过中秋节。我和她妈晚上赶过去，又带着她喜欢吃的鲜肉月饼时，女儿无比惊讶地问，你们怎么来了？我就和她说了这个故事。

讲完这个故事，我们都有好几秒没有说话，直到女儿说，爸妈，你们看外面，月亮圆圆的。

果然，天空中那枚圆圆的带着光晕的月亮，和那一年的月亮是一模一样的感觉，真的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