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燕

94岁高龄的母亲走了，再多的泪水也无法唤醒她了。

上山下乡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我们举家来到这个小山村不久父亲就走了。每毎看到母亲在偷偷垂泪或眉头紧锁，幼小的我也会心如刀割。总是暗暗发誓，一定要快点长大快点赚钱，让母亲的脸上能绽放笑容。

读二年级时，我听到母亲自言自语：“鱼仔潭大修水库，这么大热天民工都要喝水的，如果有人去卖凉水的话既能让民工解燥祛湿下火还解渴，又能改善家庭经济。可惜大的要出工赚工分，小的又要读书。”我自告奋勇：“妈妈，要不我先停学，每天您把凉水煮好挑到工地上，我卖完了您再挑回空桶可好？”正如母亲所料，每天两桶凉水最少能卖到四五角钱、多数是七八角，偶尔遇到天气实在太热我还会坐地起价，卖到了一块钱。在那个时代，一个青壮劳动力才能拿十二个工分也就是两三角钱。为了赚这点钱，母亲每天早上三、四点就得起床，先把头晚准备好的中草药熬制成凉水，再把满满两桶凉水挑到工地上让我卖，然后她才去出工。

鱼仔潭水库工地上刚开始只有我一个人在卖凉水，可过不了多久卖凉水的人居然多了起来。不过，我家的凉水仍然是最受欢迎的。我长大后我才知道，我爷爷我父亲都是中医，母亲熬制的凉水不但好喝还有药物作用，难怪我的“生意”如此火爆。

鱼仔潭水库两年就建好了，我的“生意”也结束了。母亲跟我说：“女孩子还是要多读些书的，你继续回学校读二年级吧。”我跟母亲说：“我的同学们都去读四年级了，我也要去读四年级。”母亲担心我成绩跟不上，我信誓旦旦地说跟得上。果然，我没有让母亲失望，母亲的脸上展露出欣慰的笑容。

时间任茬，慢慢长大的我总是一边跳着级一边读着书一边抓住机会做“生意”赚钱。十五六岁的我踩着红棉牌28寸自行车，跟着大哥哥们走南闯北卖布匹卖手表卖录音机，每天多时能赚三四十元，少时也有一二十元。十七八岁就独自一人云南湖南湖北到处走了。终于有人经常来跟母亲借钱了，而乐善好施的母亲总是慷慨解囊。

每当下雨天或农闲时，母亲都会趁这机会给我们缝补或做衣服、鞋子、甚至书包，而我会在母亲的边上依偎着她，听她讲小时候她也会跟着男孩子们去掏鸟窝，在鸟窝里掏出了大蟒蛇。跟我讲得最多的是叔叔和姑妈对我们家的照顾，要我长大了懂得感恩。

长大了成家了。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骤然间有自己的一个家要经营，我真的懵懵然不知所措。煮饭——夹生，煮汤——咸到无法入口，煎鱼——肉骨无法分离还带着血丝；更讨厌的是当你做完以上种种之后灶台上还等着你收拾；还有每天的卫生，搞得我烦不胜烦，看书的时间被挤得所剩无几，令我好想逃出围墙再回去过原来的生活。这时母亲来了，不知她用啥法术与我丈夫交流，让他服服帖帖地跟我说他在家时家务由他打理，他出差时我一个人可以回娘家吃。暂时消解了我冲出围城的念头。怀孕后我担心自己照顾不了小孩，还是母亲让我放下包袱，愉快迎接小生命，小生命都是母亲带的。

丈夫当年因为嫌单位工资太低，停薪保职出来自谋职业，自己买了一辆二手五十铃货车帮人拉货，没想到不小心出车祸了，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母亲，话没出口已经哭不成声。母亲半夜三更赶来，第一句问：“人会不会怎么样？”我一问三不知。还是母亲淡定地联系到货主问明人没事，只是车侧翻货毁了，但第二天需要五千元去吊车修车。刚凑十万块买车的我们去哪找五千元呢，还是母亲一边掏出钱来一边跟我说，我就知道车祸肯定需要钱的。

现在，母亲走了。此生已无“母亲”可唤。母亲走了，无尽的思念让我泪水涟涟。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